【all海】爱隔山海

注目:

all唐山海,包含毕海、苏唐、深海,基本清水;tag不妥删;

《潜伏》crossover《麻雀》,有《潜伏》和《麻雀》原剧剧情;

有私设,ooc见谅;1.3w字;正剧向,一发完。


——


(1)

 

唐山海说,我希望在我的墓碑上写着,爱国战士。

 

(2)

 

毕忠良是青浦特训班的一名情报课教员。他凭借其从复兴社时期就参加革命的老资历,以及精益求精的教学态度,在学校里受到了广大学员的爱戴与拥趸。其中,就有他最得意的学生唐山海。

唐山海出身名门,但却随和温柔。即便他在夏天满头大汗的男孩子中间挤着上课,被汗味熏蒸地头晕目眩,也只是皱皱眉头,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递给邻桌,再也没有二话。除此之外,他还有聪慧冷静的头脑和缜密细致的逻辑,这让他即便万分想低调做人,在班上仍然鹤立鸡群。学员们无论男女,每每提及唐山海,都毫不吝惜赞美之词,而唐山海只是淡淡地笑着,说,“我要是有毕先生一半儿的本事就好了。”

 

这样的话说多了,总有女同学在下面酸溜溜地接话,“人家毕先生是有太太的,你只能白白仰慕。”唐山海听出话外之音却装糊涂,顺着话头往下说,“是有太太的呀,贤惠得很,毕先生请我去他家做客的时候,伊还给我煲汤。”

这句话半真半假,毕忠良曾有个大家闺秀太太刘兰芝不假,可红颜薄命,在他们的女儿夭折之后,刘兰芝苟延残喘了几年也就香消玉损了。毕忠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偷偷地办了丧礼便罢,没跟别人说起过。而他办公桌的玻璃板下面常年压着一张相片,谁也不让碰,擦玻璃都得小心翼翼才行。那相片上有一家三口,笑得灿烂。

 

(3)

 

唐山海在很多次私下请教毕忠良问题的时候,眼睛都往那张相片上面瞟。毕忠良修长的食指点着书本一行一行地读,又抬头问他,“这些知识你不早就掌握了吗?还有什么问题吗?”唐山海蹲在桌边给毕忠良的茶杯里续开水,学生装把他的臀部勒出好看的形状,他没接毕忠良的话,而是兀自念叨,“少喝点花雕多喝点养胃的茶水吧,自己就是照顾不好自己。”

毕忠良从鼻子里哼出了一个单音不置可否,等唐山海起身把茶杯摆到毕忠良面前的时候,毕忠良不轻不重地抓住了唐山海隐藏在黑色袖口里的手腕。“我要是一直照顾不好,你方便代劳吗?”

 

毕忠良把唐山海压在自己办公桌上的时候,唐山海还不忘从怀里掏出手帕盖在那张照片上面,然后用脚勾着毕忠良的大腿,眼中湿润,他说,“老师,您教我。”等到毕忠良已经把唐山海玩透了,玩软了,唐山海就期期艾艾地叫起来,“毕先生、毕先生……”毕忠良拍拍唐山海雪白的屁股,“毕太太,你要夹死我了。”

 

(4)

 

毕忠良和唐山海这样的师生恋关系一直持续到唐山海毕业。其他学生或教员实则很难发现,毕竟在他们的眼里,满腹经纶的毕忠良天生就和风度翩翩的唐山海是一路人,何况他们又都自带一些生人勿近的气味。因此无论是毕忠良叫唐山海补课,或者邀他去家里讨论问题,都根本没人怀疑。

毕忠良喜欢旧体诗歌,韵律要求很严格,常常用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一个下午以求一个合适的韵脚。唐山海就晃着小半杯红酒揽着他的腰站在他身后,用侧脸去蹭毕忠良青色的胡茬。“就用这个字好了,我喜欢。”毕忠良蘸饱了笔,在宣纸的字上画个圈,回身就吻住唐山海的嘴唇。他说,“我老婆懂得就是多。”唐山海也不恼,像条鱼似的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他们在各处创造着伊甸园,在日渐密集的炮火声中偷一点儿浮世的欢愉。

 

唐山海在临近毕业的时候收到了军统重庆站的调令,要求他即刻启程去重庆入职。他甚至都来不及收拾行李,就一股脑地撞进了毕忠良的办公室。毕忠良的办公室里弥漫着花雕酒的香气,有个同样穿学生装的男孩子伏在毕忠良的案头做一些抄写工作。男孩子腾地站起身说,“唐、唐学长……”钢笔咕噜咕噜掉在地上。

本来站在一边专心看他写字的毕忠良弯腰捡起钢笔,又挥挥手让男孩子走。唐山海眼看着男生出了办公室门,便把衬衫领子拽松了一些,眼睛通红,“是你推荐我去重庆的?”

 

(5)

 

毕忠良坐在办公桌前呷了一口温酒,好整以暇地抬眼看唐山海,“上海早晚是孤岛,你留在这儿跟我耗有什么意思?”唐山海鼻翼微翕,“毕先生,我不走。老师,你别赶我走……”毕忠良把酒盅敲到桌上,响声清脆,“国将不国,重庆既是你家,又相对安全。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把我教给你的东西都丢光了!”

唐山海捉住毕忠良放下酒盅要收回的小臂,“老师,您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您就是家。”

 

最终唐山海还是在一个清晨被毕忠良送上了去往重庆的轮渡。

他的出走极为秘密,并没有其他人为他送行。毕忠良在潮湿的江雾中给了他一个拥抱,在他耳边说,“不辱使命。”远处传来放冷枪的声音,入冬以来,战事愈发吃紧。唐山海此去,必是一把尖刀、一把利刃,成为这场抵抗外来侵略战争中最勇猛的武器。他身上承载着毕忠良沉重的希冀与不能言明的挂念,挣扎终究是徒劳,汽笛声声,终于淹没在白雾茫茫中毕忠良燃起雪茄的火光里。

 

(6)

 

来到重庆的工作并没有想象中的繁忙,唐山海还是有充裕的时间看书听轻音乐,晃着一杯红酒研究菜谱。上面还给他配备了一名副手苏三省,那孩子负责帮他整理一些行政性的事务。这让唐山海的工作更加轻松了。“苏三省,”唐山海将台历翻回到当天那一页,“你帮我去收发室看看有没有我的来信吧。”

 

毕忠良每月初一都会给唐山海去信,说说近况,也有一些情话。那时候白话诗开始占据报纸的大量版面,毕忠良有时候也不再追求骈句,而是写一些意象朦胧的时髦句子给他。唐山海有时候会小小声地读出来。唐山海读完了就从兜里掏出钢笔回信,边回边随手抄写最近看到的经典段落。苏三省有时候会问,“哥,你是在做读书笔记吗?”

苏三省看起来就像是早年间唐山海在青浦的同学一样懵懂,他抬起头只到唐山海的眉心那么高,细碎柔顺的头发有时候会遮挡眼睛,却遮挡不住眼睛里散发的光,这点唐山海认为苏三省和自己很像。所以唐山海就让苏三省在私下没人的时候管他叫哥,更何况苏三省的老家就在上海一带农村,他们论得上是唐山海第二故乡的老乡。

唐山海笑笑说不是,他在给他的爱人写信呢。苏三省搬张椅子坐在他对面,托着下巴玩他桌上的电话线,一圈一圈缠在手上又一圈圈地放下来,“噢,我都有嫂子了啊。”语气病恹恹的。唐山海把钢笔转上轻轻敲他脑袋,“可不能叫嫂子,他是我老师,你也得叫一声毕先生才好。”说着从抽屉的最底层扯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毕忠良一身戎装,身姿挺拔。苏三省双手捂着眼睛又忍不住从指缝里面偷看,嘴上不依不饶地招欠,“我才不看呢,都说看了不该看的是要长针眼儿的!”

 

(7)

 

后来毕忠良的信就没有那么勤了。唐山海到了时间总让苏三省帮他去看,可一趟没有两趟也没有,苏三省近来总是空手而归。在唐山海上个月收到的信里,毕忠良说他与他的一位学生被抽调去南京一带作战——就是唐山海曾在毕忠良办公室见过的那位学弟。

唐山海在心里暗骂这些安排的荒唐,教书的怎么能去奔赴沙场、跟人家真刀真枪地干仗呢?可转过年来的这些时日,连重庆的上空都时不时掠过一些战机,华东估计已成火海。唐山海只能在心里祈祷,祈祷毕忠良平安,祈祷下一封信可以安然无恙地准时到达。

 

唐山海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外露,可还是被苏三省一眼看穿。苏三省周末邀他去登缙云山,在半路上唐山海扶着大腿喘气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伸手过去,拉着他走。唐山海的手心全是走出来的冷汗,被风一吹凉得像冰,苏三省把唐山海的手抓住笼在胸前,轻轻地哈气,“哥,你冷的话,我暖你。”

唐山海把手挣脱出来,径自往山上走。他们就这样一路无言,到达顶峰的时候,苏三省在唐山海身后轻轻地说了句,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其实他们身边根本看不到鸟和云,重庆山脉连绵,山雾把层峦叠嶂笼罩得仙境一样。唐山海站在断崖的旁边,笑,“你念诗念不过他的。”

 

苏三省走到唐山海身边,摘下围巾来给唐山海围上,连围巾的角都妥帖地掖到大衣里。“哥,能跟我讲讲毕先生吗?”苏三省和唐山海看着同样的方向,远方是白茫茫的一片。有点像那天清晨上海码头的样子。“我的言语,大概不能及他的风姿之万一。”唐山海开口。

苏三省又把唐山海的手捉住,拽着他的身子让唐山海不得不看向他,“哥,让我照顾你,好吗?你每天这样,我看着心里难受……”苏三省算准了唐山海的修养,绝不会打断别人说话,于是又连着说下去,“我也读一些诗歌的,新体诗,你要读的话我全部拿给你。”

 

唐山海摸了摸苏三省被山风刮起的刘海,“可是我不能爱你啊,傻孩子。”刘海在唐山海的抚摸下渐渐变得服帖,“我只有一颗心一副身子,已经全部交给毕忠良了。无论他在哪,无论他是生是死,只要他还是他,就谁都拿不走。”

 

(8)

 

后来,苏三省也再没提过要和唐山海在一起这件事。他做着所有助手该做的事情,只是唐山海书桌上的诗集时常更换,里面有一些纸条,只言片语都是苏三省写的句子。苏三省的字体有些幼稚,诗句的深度其实也并没有很高,只是他一厢情愿地写着。

唐山海把纸条抽出来放进抽屉,随手翻了翻那些书,对苏三省说,“尼采曾说,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凝视你。”他顿了顿,“原谅我始终无法回应你,别在我身上浪费力气了,苏三省。”苏三省把胳膊撑在唐山海面前的桌子上,鬓角垂下来的碎发遮挡住唐山海看向他的眼神,“唐山海,你就是火坑,我也跳。”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毕忠良的信再也没来过。唐山海从报纸当中得到了南京沦陷的消息,两天之后,新闻就全都变成了南京大屠杀。市面上的报纸尚还全是文字,内参里全是外国记者寄回来的血淋淋的图,唐山海闻着油墨味犯恶心,闭眼睛靠在椅背上。苏三省从外面回来倒了温水给他喝。

“三省,三省……你说忠良肯定会没事儿的,对吧?”唐山海循着苏三省的动作看他。

苏三省把刚刚接到的通报掖进袖口,上面写着驻守南京城的整编军与日军展开巷战,寸土不让,最终无一生还。他用空余的那只手揽住瘫坐在椅子上的唐山海,“毕先生一定在赶来见你的路上——南京的仗打不了多久了,山海,你等等他。我陪着你等。”苏三省低下头,唐山海被发油定型过的头发已经在他怀里蹭乱了。苏三省的制服被唐山海的泪水浸出两道深色的痕迹。

 

(9)

 

重庆的冬天阴冷得可怕,却再也没有上海洋洋洒洒的雪。民国二十八年的冬天特别冷,唐山海心想大概是再也没有苏三省陪着他上下班,在办公室里帮他暖手了吧。说着陪他一起等的苏三省被派去了军统上海站工作。临行之前,苏三省曾央求他向上面汇报别让他走。那时的唐山海有一刻的恍惚,仿佛是他对毕忠良说“您就是家”的光景重现。

 

离别之际,苏三省问唐山海,“如果没有毕忠良,你会爱上我吗?”

唐山海反问,“那你爱我什么?”

苏三省笑起来,眼角堆了一些细小的皱纹,唐山海突然发现了这两三年的时光在苏三省身上留下的痕迹。苏三省说,“我爱全部的你。”

 

(10)

 

苏三省走了之后,就再也没给唐山海去过信。唐山海说不好是轻松还是失落,只是仍然常常去传达室询问有没有他的来信,不知道是等毕忠良的多还是等苏三省的多。这一年的春节也过得冷冷清清,以往苏三省总是要在年三十儿去他家包饺子,把面粉蹭得俩人满脸都是才罢休。唐山海独自过年,只得自己买了现成的饺子来煮,百无聊赖地放唱片,然后又拧开了收音机听着。

民国二十九年自元旦以来就不太平,汪精卫卖国、国民党发布抗战方针,好像历史的表盘被人拨快了指针,齿轮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接着中共也发表了国共合作的声明。唐山海接到的指令对于中共来说并不友好,可他还是食指微动,将收音机的频道转到了“敌台”。新春贺词正在循环播放,晋察冀边区实行了一年的土地新政策收效不错,贺词的背景音乐是丰收的秧歌锣鼓。唐山海觉得这歌配眼前的饺子正好,便任由它放着去了。

 

这年秋天,唐山海被秘密派往上海汪伪特务机关76号执行潜伏任务,意在假意投靠日伪,获取有利于国军抗战的情报,阻止日伪对于抗战人士的迫害。他在接到任务的时候并没有丝毫的开心,甚至有些推脱。近乡情切还是物是人非,他自己也说不清。上海不仅有暗潮汹涌、胭脂水粉,那儿还有太多他和毕忠良的回忆,现在还添了一个在军统上海站的苏三省。

 

(11)

 

可该来的总是会来,他在深秋的雨里站在华懋饭店门口,潮湿从他的脚底蔓延至全身,他的指甲都抠到雨伞手柄的花纹里去,想着曾经他也和毕忠良来这里吃饭,跟苏三省夸过好几遍这里的招牌菜。

稍晚后他被人群拥着进饭店,刚开始以为不过是一场逢场作戏的觥筹交错,可就在他收好雨伞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对上从包间里出来迎接他的,正是他几年来日思夜想的人——毕忠良,身边还是他曾见过的那位学弟,毕忠良在信里也曾提到过,陈深。

 

毕忠良伸手过去握手的时候还在小声嘟囔,“早知道是你来,我就点你喜欢的那几样了……”唐山海眼圈红着,“不麻烦毕处长费心。”他这一餐吃得极不痛快,唐山海调动了毕生学习的特工知识想从宴席上的只言片语中尽力推测,毕忠良是真的投靠了日伪还是同他一样,在执行潜伏任务。这些知识都是毕忠良曾经亲传,要想避免破绽简直易如反掌。可唐山海不敢去想,孤军奋战的滋味太痛苦,战斗才刚刚打响,他就病急乱投医地想找个人抱团取暖。

 

(12)

 

结果当然是不言自明的失败,在唐山海看来,要不就是毕忠良伪装得以假乱真,要不……他不敢再想下去。唐山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谨言慎行,他将自己包裹在材质良好的西装三件套当中,看出不情绪。毕忠良曾经私下约他见面,地点在红磨坊咖啡馆,离极司菲尔路并不远。唐山海在赴约之前还去作为情报站的书店交付了情报,是他近日来获取的日军要求上海驻军往长沙正面战场派兵增员的情况。

唐山海坐到卡座上的时候,心里还在盘算如此大量的精兵作战,会给华中地区造成怎样毁灭性的打击。因此他丝毫没注意到毕忠良往他面前递的那杯咖啡,“按照你喜欢的奶度和糖度调好的,希望我没记错。”毕忠良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唐山海心跳漏了一拍,“老师……”

 

“你昨天没认我这个老师,往后也就别认了。”毕忠良将蔬菜递进嘴里嚼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唐山海甚至想干脆承认算了,什么组织纪律,只要毕忠良弄不死他,他求也要求毕忠良跟他一起跑了。跑去香港,跑出国,在没人的地方偷一段日子。

“南京保卫战的时候,子弹就擦着我的头皮过去。”毕忠良侧过头去拨开头发,那里有一道丑陋的疤盘踞着,“我跟陈深,就你那个学弟,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国民党那边是回不去了——回去就是个死!后来我算想明白了,现在这个世道,谁能给碗饭就跟着谁干呗。”毕忠良笑笑,低头拨弄盘子里的沙拉。

 

“所以你能来这儿,我很高兴……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原谅我了。”毕忠良又补充了一句。“老师,您早年教我们孙先生的三民主义……”唐山海的心随着杯里的咖啡凉了下去,泡沫打着旋儿最终消弭于无形。“忘了它,”毕忠良伸手招呼服务生给唐山海换了一杯热咖啡,“忘了光复中华,忘了青浦校训。如今你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好好活着。”

“是啊毕先生,那些空泛的口号和理想,我也早就忘了。”唐山海笑了起来,鼻尖的小痣微动。

 

(13)

 

唐山海最后拒绝了毕忠良复合的请求,他笑得得体又温柔,“毕先生,时过境迁,有的心境已经不在了。当年码头一别,我也没想过能再回来,见您。但是您放心,该做好的事情我一样不会少的。”毕忠良没再勉强他,只是伸出手握了握他正在搅拌咖啡的手。

 

唐山海依旧表情平静地上下班,留给他悲伤的时间很短暂,前线还有千万人等着他精准的情报。他想起自己以前和苏三省说只要毕忠良还是毕忠良,就谁也没办法占有他,不禁失笑,笑着笑着就掉下眼泪来。信仰面前,曾经的爱情摇摇欲坠,而悲伤尽情地向他袭来,唐山海只能让它尽快过去。

 

他的学弟陈深时常来他办公室跟他聊天,带给他一些陈深老家浙江的特产,讲一些行动处捕风捉影的八卦。唐山海实则有些不自在,毕竟他办公桌的抽屉里面,就藏着一只无声手枪和微缩相机,没来得及传递出去的胶卷静静地躺在角落里。

陈深大喇喇地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窗边的风扬起窗帘,陈深的脸就在阳光和风里若隐若现。他从怀里掏出盒樱桃牌香烟要点,唐山海扯扯嘴角,“哟,日本烟。”陈深也笑,“这才更符合我汉奸的身份。”唐山海摇摇头,切了雪茄,“还是亨牌的雪茄好。”陈深站起来凑过去瞧那段雪茄,“唐学长还是一如当年风流啊。”他伸手要摸唐山海的领带夹,却被唐山海闪身躲开了。“啧,高档货呢。”陈深咂嘴。

 

(14)

 

唐山海搞不清楚陈深的来意,索性也就不去想。戴笠的特派员在月初来见过他一次,给他分派了直接向戴笠汇报的新任务。说是利用76号的发报机拍几封电报而已,而这几封电报将挽回好几船日军在海港扣押的紧缺物资,挽救成千上百人的生命。唐山海也曾询问在76号眼皮子底下作案是否过于嚣张,但特派员说,“如果有人追问起来,你就说是帮李默群做一些生意上的私事。”

 

唐山海在中午午休的时候拜托陈深帮柳美娜理发——他已经让陈深给自己剪了好几次头发,深知陈深做事细致,这活儿没有一两个钟头搞不定,他只要在中间找个借口出来抽支烟完成发报就行了,没人会怀疑到他的头上。于是,当他急匆匆地熄灭雪茄装进兜里,一头扎进发报室的时候,他才第一次看清楚电报的内容。

根本就不关乎什么紧要物资!那只是戴笠的一些走私船和亲信被扣押,向日军请求放人的陈情信。作为交换,重庆方面甚至愿意向长沙战场的日军提供上千担的粮草,当然,76号的李默群也会得到价值不菲的烟土。唐山海突然觉得头晕,千万个同他一样的人正在战斗,而烟土让人丧失斗志,粮草是生存的根基,抗日斗士们不惜融化掉无数的头颅,或许只是为了让四大家族更为顺畅地敛财。

 

唐山海最终还是双手颤抖着发完了电报,他想起特派员临走塞给他的一根金条,突然明白这并不是军队上级领导的嘉奖,而是一场赤裸裸地分赃。

 

(15)

 

唐山海是如此失望,以至于当他被陈深堵在发报室的时候,竟然生出了一丝鱼死网破、死得其所的意味。陈深点燃了烟,转着圈在屋里走,“熟地黄啊。”唐山海嘴唇张了张,没说话。“柳美娜那相好的说什么也要来送点心,头发还没剪完她就跑出去了。不然按说这时间,我不该在这儿,对吧?”陈深停下脚步,倾身逼近还戴着耳机的唐山海,将他的耳机用食指挑起来,“这么大的雪茄味儿,整个76号,只有我肯在这屋为了你抽根烟遮一遮了。”

 

唐山海仰着头闭上眼睛,露出了雪白纤细的脖颈,“你看都看见了,直接带走吧,这儿离审讯室近得很。”陈深把烟喷到他脸上,“倒是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唐学长,你这么好看,不如我们做个交易。”陈深伸手作势要摸他的脖子,却在将近贴上唐山海冰凉皮肤的时候,转手揪住了唐山海的衣领。那片布料里一块微小的凸起,只要他转过身去,唐山海就能咬住衣领保证在半分钟内毙命。

“我知道我没那么容易死的,”唐山海笑得很平静,“我是个军人,不会做什么交易。”

陈深抓住衣领的那一角不放,“你们戴老板都拿你们的命去交易了,你还有什么不能做?”唐山海睁开眼瞪着陈深,陈深又问他,“想继续抗日吗?”

“想的话就把外套脱了,咱俩换,我不会伤害你的,唐山海。”陈深一把拥住了唐山海,顺势在他的腰胯间摸了一把,唐山海能感觉到,他藏在后腰的瑞士军刀被陈深轻而易举地顺走了。

 

(16)

 

午休结束之后,整个行动处好像都嗅到了什么气味儿一样,背着唐山海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唐山海摸不着头脑,又刚从暴露的惊恐与懊恼中恢复过来,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他又惊又惧,假设了一万种陈深的可能性,还被人盯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干脆将自己锁进屋里;却在去洗手间的时候,听到了毕忠良与陈深大声地争吵,间杂一些东西破碎的声音。

 

他还能隐约听见好像有人摔在了地上,“小赤佬,”是毕忠良的嗓音,好像有点沙哑,“我让你盯着唐山海,不是让你睡了唐山海,你看看你中午在发报室干得好事儿吧,还有脸把唐山海的衣服给我穿回来!”陈深的声音没有那么大,断断续续地,“不就是您曾经爱过的唐学长嘛,当年追上他的要是我,那还有您什么事儿啊。”

“不过唐学长的风姿不减当年啊。也就是咱们这儿啦,在国民党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哪儿供得起我们细皮嫩肉的唐山海啊……”唐山海听着脸颊发热,耳朵都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后面的话大概无关紧要,他快步走开,迅速在心中理出了整件事情的脉络。

 

(17)

 

所以当天晚上陈深把车停在唐山海楼下,点了烟上楼的时候,唐山海套着睡衣连手枪都没拿就去给他开门。陈深进门后并无中午的轻佻举止,而是轻声问唐山海要不要换拖鞋。唐山海指指门边的鞋柜,“你要是觉得换了更舒服的话,自便吧。”

陈深回身把门关好,听见唐山海一句几不可闻的,“谢谢你啊。”

 

陈深说,毕忠良早就怀疑唐山海是假投诚真卧底,特意派了他过命的学生陈深去监视唐山海。也就是这样,陈深才发现了唐山海的秘密。唐山海问他,“你是怎么投共的?”陈深显然预料到了唐山海的开门见山,接过唐山海递给他的洋酒,“我在去青浦之前,就已经是了。”然后他闻了闻那杯酒,却没喝,“自从南京保卫战杀了一个娃娃兵——就是这样才救下的老毕——我就再也不敢开枪了;也不能喝酒了,喝点酒脑子里就全是那个小兵的脸,还有战友们血赤呼啦的样子,心里难受。”

他抬头看杯子停住没喝下去唐山海,“所以学长你对我一点儿都不上心,我连你的身份都知道了,你却不知道我每次都只喝格瓦斯。”

 

(18)

 

在唐山海模糊的记忆里,他那天晚上喝了不少酒,说了很多自从来到76号之后不敢说给别人的话。陈深在他半梦半醒的时候,揉着他的太阳穴问他,“你现在也知道了我的身份,你愿意跟我在胜利之后一起去延安吗?”唐山海靠在他腿上摇头,他说他现在没精力去想这些了,让他先好好睡一觉行不行。在以往如履薄冰的睡眠当中,他要求自己连梦话都不能说。

 

天光大亮的时候,陈深说,“唐山海,不管你最后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从今天起,我们必须以恋人的身份示人了。”唐山海的生物钟极准,他其实已经醒来,但又不想醒来。他在陈深的怀里点了点头,随手拉好了陈深已经敞开了两颗扣子的衬衫。

 

(19)

 

后来,唐山海在陈深的协助之下,完成了不少任务。

在六大埭巷战的时候,唐山海一度以为自己要被捕了,陈深却神兵天降,用剪刀划开了跟在唐山海身后日本兵的喉咙。那天晚上,陈深帮唐山海包扎伤口的时候,又提起来让他去延安的事情。唐山海说,“你我的阵营真的那么重要吗?等赶跑了日本人,国共坐下来开个会,咱们还不是在一口锅里吃饭。”

陈深盯着唐山海的眼睛,“你的政党让你失望,但我的不会——你真以为抗战胜利之后就是永远的和平吗?”唐山海嘶了一声,捂住了手臂上的伤口,“不说这些了,陈深你也早点休息吧。”

 

自从他俩在行动处出双入对以来,陈深就搬去了唐山海家住,同屋不同床,陈深乐呵呵地打着地铺把床留给了唐山海。唐山海侧躺在床上面对窗户的时候,总能感受到背后陈深投来的目光。他早就对陈深抱有的情感心下了然,可该不该回应他,该怎么回应他,唐山海心里打着鼓。况且陈深还怀着争取他的意图,早年间的教育让他笃信三民主义能救中国,这下突然冒出个陈深,说马克思主义才能救中国。这对于唐山海来说更像是一场报纸上的学术论战,似乎距离硝烟和战火很远。

眼下重要的是争取抗战的胜利,完成组织上交付的任务。唐山海想着想着,就有丝丝的困意袭来,他转身过去,能看见从窗帘中透出的月光洒在陈深的脸上。睡熟的陈深一脸平静,偶尔嘴角会翘一翘,似乎即使他身处黑暗,在梦里都有一万个光明的未来。

 

(20)

 

唐山海的信仰就这样一直搁置着。他本想等等自己的内心,等战火稍息再考虑这些意识形态,但却没想到等来了上面锄奸的命令。

命令上说军统上海站的副站长苏三省近日来在秘密接触汪伪特工,意图出卖组织投靠日本。唐山海接到的命令是在苏三省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伺机除掉苏三省。唐山海摩挲着那些从密码翻译过来的钢笔字,苏三省的名字尚未干透,墨水染在他食指上,像酸性药水一样刺得他皮肤生疼。陈深将火柴和烟灰缸递给唐山海,唐山海抬头看着陈深,直直地滚了两颗眼泪下来。

 

在陈深把唐山海揽在怀里抱紧的时候,唐山海就下定决心要阻止苏三省。他永远都忘不了苏三省当年意气风发地在办公室里朗诵中山先生作品的样子,从直觉上无法相信苏三省竟然能当叛徒。唐山海在心里拷问自己,为什么毕忠良叛变得,苏三省就叛变不得。可他没办法回答,大概只能说是年轻人犯错,连上帝都会原谅。他隐忍着哭泣了很久,陈深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唐山海带着浓重地鼻音说了一句,“陈深,我只剩下你了。”陈深就把他抱得更紧了。

 

(21)

 

那天午后天很阴,乌云盘踞在上海滩的上空,却久久落不下雨来。唐山海拿着报纸挡脸,等着苏三省从他面前走过。他已近两年没见过苏三省,却在第一眼就认出包裹在围巾下面的面容。他和苏三省交换眼神,生生打断了苏三省继续走下去的步伐。

 

不知名的胡同泛着深秋的潮湿气味,唐山海却不肯放开捂住苏三省嘴的手。苏三省的呼吸透过围巾打在唐山海掌心,热乎乎的。唐山海说,“不管你后面有什么行动,都收手吧。”苏三省眼睛有点湿润,唐山海继续说,“停下来,一切就都还来得及。”他的手松了松。苏三省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据苏三省说,他投靠日伪的筹码是军统上海站的全体名单,今晚九时,他将带着76号的行动处抄了军统及飓风队在上海的老窝。“肉就在嘴边,李默群没有不吃的道理。”苏三省语速很慢,似乎还是他背对着唐山海的办公桌说“哥,就快要处暑了”的样子。唐山海放下那只捂嘴的手,继而捉住了苏三省的胳膊,“我总有办法的。现在最关键的是,如果哥跟你说别干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苏三省突然笑起来,眼角的细纹更深了一些,“再去和军统那些蠢材共事吗?我若不是被庸才挤兑,被情报交易迫害,甚至让我姐姐到现在都吃不饱饭,我又何尝不愿意去打鬼子呢?”唐山海早就知道苏三省的姐夫和外甥都被日本人杀害,有个苦命的姐姐在老家天天盼着苏三省出人头地。苏三省说着说着睫毛和嘴唇都在发抖,围巾被吹得一鼓一鼓的。

 

“如果我跟你说还有另一条打鬼子的路呢?”唐山海眼睛眨眨,直直地盯住了苏三省,“你想想,三省,当你走在一列雄壮的队伍当中,迈着大步,高唱着战歌,去改变整个中国,而不是官员蝇营狗苟,战场上一溃千里,那是怎样的气势?你愿意加入到他们当中吗?”苏三省没有动作,只是问,“那你会跟我一起走吗?”唐山海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伸手整理着刚才苏三省被秋风吹乱的刘海,“我可能不会走,但比我和你走了更美好,还多了一份自由。”

 

“唐山海不过是一个路边的送行者,你看见了他,他看见了你,你们挥挥手就过去了,再往前走,就是更有意义的生活,信我,三省。”

苏三省说,“我信你,但我过不了眼下的这关。”

唐山海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今晚的宴会,我会想办法解决……”

苏三省脱口而出,“是你。”

 

(22)

 

时间不允许唐山海从军统心都烂透的震惊和忧虑中沉湎太久,他只能急切又惴惴地和陈深打商量,“让苏三省跟着你做事好吗?”陈深揉着额角,“可他今天能背叛军统,明天就有可能背叛中共!”唐山海抚掉陈深毫无章法的手,换了自己去揉,“他走到今天这步是因为军统让他伤透了心,中共会吗?你将他留下吧,陈深,他会写诗的,可能是下一个艾青,下一个光未然。”陈深捉住唐山海的手,转头问他,“那你呢,你跟着我吗?”

唐山海沉默了一会儿,“我能让苏三省跟着你,就是早把我当成是你的自己人了。”

 

这场风波以唐山海提前告知军统和飓风队撤离,最终拉了大批龙帮的混混和几个早就腐败不堪的军统军官顶罪告终。二百来号人的队伍没人能对得上脸,只要人数对得上,再口径一致地直接投降,几乎没什么伤亡,这场戏也就做完了。

自此之后,苏三省和唐山海明面上为日本人做事,实际上却帮着陈深暗度陈仓。唐山海在军统的联系也彻底断了,重建上海站无论如何都需要时间。陈深依旧每日与唐山海携手回家,苏三省有时候上门蹭饭,会打趣地叫陈深一声嫂子。陈深撇撇嘴往厨房使眼色,“可别让山海听见了。再说了,谁做饭谁是嫂子!”苏三省便笑出一排整齐的牙齿,“陈深,我可真羡慕你。”

 

苏三省也曾在私下问过唐山海,他问唐山海是在和陈深配合,假装情侣,还是确实彼此相爱。唐山海说,“乱世里的相爱,总带着信仰的色彩吧。”说是这样说,他和陈深的窗户纸却始终没有捅破。只是唐山海越来越享受在伪装了一天之后,回家与陈深一起吃顿饭的片刻安宁。

 

(23)

 

乱世里的安宁最为奢侈,在陈深再三要求唐山海撤离上海到更安全的地方而未果的时候,唐山海却突然出了事。新派来的军统上海站交通员跟唐山海接头的情报被李默群截获,设法在唐山海去红磨坊咖啡馆接头的时候实施抓捕。

 

唐山海当时腹部中了一枪,在混乱中才认出掩护交通员撤退的竟然是中共的同志。军统显然又卖了情报给日伪,还自认为一箭双雕及时止损地派了中共的人员前往。唐山海在狱中被毕忠良质问,毕忠良说,“你图什么啊唐山海?你所谓的信仰,就是个屁!在你的墓碑上,只会有两个字:汉奸。”他用力地推了推唐山海的肩膀,唐山海比早年间更瘦也更结实了一些,毕忠良的手指流连几秒,最终还是放开了。

唐山海遥望着监狱铁窗,唯一一丝光线从这里透进来,照在他伤痕累累的脸上,“毕先生,我图个问心无愧啊。”

 

(24)

 

死罪终究是无法免除的。行刑的前一天,陈深拎着剪头发的工具,站在监狱的铁门外面。唐山海面朝铁窗,缓慢地开口,“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在唐山海最后的印象里,那是陈深剪得最烂的一次头发,因为他的手从始至终都在发抖,还有一些温热的液体从发间滴落。

陈深在唐山海耳边小小声地说,“明天行刑之后,苏三省会作势要将你打死,那时候我和毕忠良就都已经走了,你放心,到场监督的人已经安排好了,你只要等到苏三省扔下铁锹,自然会有人借着运尸体的名义把你们接走。”唐山海抬起头,梳到额前的刘海蹭得他眼睛痒痒,可他还是尽力瞪着,他想看清陈深的脸。“那你呢?你什么时候走?”

“就快了,正面战场上日本人已经在走下坡路了,他们猖狂不了多久了。”陈深拨开唐山海碍事的头发,毫无阻碍地与唐山海对视。“你……介绍我入党吧?”唐山海说。“在这儿?”陈深的剪刀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就在这儿,我怕以后没机会找你介绍我了。”

 

于是在这间低矮潮湿的囚室里面,唐山海和陈深就这样相互对视着完成宣誓。没有人举起拳头,但没有人不够坚定。唐山海嘴唇翕动,却没有声音,他相信陈深能听见,“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坚持执行党的纪律,不怕困难,不怕牺牲,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陈深每一句都带着他无声地朗读,直到最后一句话说完,陈深低下头吻住了唐山海的嘴唇,“最重要的是,你相信我,相信这个党能行,这就够了。”

 

(25)

 

再往后的几年,唐山海都在延安重复着一件事——不断地询问组织有没有陈深的消息。

 

那天他和苏三省被接应的同志先是转移到了上海的郊区,在那里接受了一段时间的治疗,接着就日夜兼程地被送往延安。由于他们曾经和中共的重要特工“麻雀”有过接触,因此被名为保护实为限制地隔离了起来,组织上禁止他们与其他同志的过多接触。

组织上对于陈深的去向始终闪烁其词,抗战胜利之后,有一段时间,唐山海总是带着苏三省一起去公路边闲坐,以期用这种原始愚笨的方式等待送陈深来的车。他们的背影被太阳光拉长缩短,像一座雕塑。可后来消息说陈深为了做好国共内战的情报工作,已经随毕忠良去了香港,继续潜伏下去,组织上就一再劝说唐山海,让他不要再等了。做工作的大姐包着鲜红的头巾,胸前别着鲜红的五角星,她边说边挽袖子,“过日子嘛,跟谁不是过。我看小苏同志就挺好的嘛。”

 

每天晚上的时候,唐山海脑子里就像过电影一样。

他能猜到陈深把所有的疑点都推到了苏三省身上,诸如说苏三省假投诚真卧底,策反了唐山海。他还能猜到毕忠良把酒杯磕的砰砰响,指着陈深的鼻子骂“我就晓得伊勿简单!”更多的时候,他在想香港的时局,想陈深可能会和毕忠良讨论起他,也想当年他闯入毕忠良办公室的瞬间,惊讶到钢笔都掉在地上的青涩男孩。

 

(26)

 

1949年元旦的时候,唐山海在烧得很热的窑洞里面听收音机里的新春贺词。他又想起九年前那个冷冷清清的春节。于是他在暖呼呼的被子里脱了个精光,顺势拽住了正在床边将拖鞋摆放整齐的苏三省。可苏三省将他的胳膊缓缓放进被子里,又将他的被角都压好。苏三省说,“新年快乐,哥,睡吧。”接着抖开了自己那侧的被窝。

 

苏三省吹熄了油灯之后,唐山海轻轻地问,“三省,你这样跟着我,不亏吗?”

苏三省笑了笑,声音在黑暗中很清澈,“哥,你教给我什么是信仰,就没有必要非教给我什么是爱。”等了一会儿,他翻了个身,“村东头好像开了片地,说是要建烈士陵园,你说我们以后死了,能葬在一起吗?”唐山海赶紧呸呸呸,说大新年的,怎么老说这些不吉利的。苏三省又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愿意,你非得跟陈深那个狗东西挨着才行。”

苏三省继续恬不知耻地说着忌讳话题,“到时候我的碑上就刻一个:唐山海之弟,给陈深唐山海俩人扫墓千万别忘了也给我带份点心谢谢。诶,字儿会不会太多啦?”唐山海也吃吃地笑起来,他笑了一会儿,开口说,“我就没有你那么贪心,我只希望我的墓碑上写着,爱国战士。”


fin


——


写这个的初心在于上个月底三刷《潜伏》。

上一次看还是八年前吧。

余则成爱过左蓝、爱过翠平,最终却和爱慕他的晚秋生活在一起。

左蓝曾经给他信仰的力量,但这种力量却是通过翠平传递给他的。


所以我想写一个唐山海与三个爱他的人的故事。

其中《潜伏》梗有:为军统高层的私事发电报致使对军统失望;

劝青年投身中共的革命队伍(这一段我尤其喜欢,很多话是原剧原文);

假扮情侣(or夫妻),其中一方在解放区等潜伏人员回家。


当然也基本按照《麻雀》在76号的剧情发展来写,

私设毕忠良是唐山海、陈深的老师,

陈深是唐山海的学弟,苏三省是唐山海的副手。


唐山海并非一个天生的革命者,

他在青浦时期的懵懂,重庆时期的对爱坚持,

再到上海孤军奋战中的越挫越勇,逐渐坚定信念,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

毕忠良教会他爱与信仰,陈深是他的信仰和爱,

而最后,苏三省对唐山海说,你教会我信仰,就不必教给我爱。


我对苏三省是有私心的。

《潜伏》当中的晚秋理想主义,温柔和矫情。

可我在这里,摒弃了晚秋所有的坏毛病,让苏三省青春、善良又单纯。


由于在故事的最后,与《潜伏》一样,大家基本都入了党,

因此本篇又可以叫《陈深啊我们的好同志介绍我们入党》,

及《论中共的组织扩大方式》,《毕忠良说你们几个狗娘养的都在骗我》。


补充几个彩蛋:

①“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的下一句是“相看两不厌”,这正是苏三省想说的。

②“您在哪儿哪儿就是家,您就是家”来自《一步之遥》。

③“我喜欢全部的你”来自《坏未来》。


很久没有一下子肝这么多字,如有疏漏多包涵。

谢谢你的阅读,欢迎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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